看了《科大故事①》,多位老一辈科大人艰苦奋斗、艰难创业的感人事迹,使我这个将近有50年科大校龄的后来者很受教育,并深有同感。我和他们的共同体会,那就是科大能够在艰难曲折中一步步发展、壮大,很大程度上靠的是科大人的艰苦奋斗。即便是在各方面条件都已经十分优越的今天,这种艰苦奋斗的精神依然十分需要,而且永远也不能丢弃。
我是1964年考入山东海洋学院(现为中国海洋大学)的,本应该在1969年毕业离校,但由于“文化大革命”,推迟到1970年7月才离校,并且又经过一年多的济南部队空军农场的劳动锻炼,直到1971年12月才分配到山东矿业学院。所以,我称不上是科大老一代的创业者,只能算作加入到创业队伍的后来人。所以,对于发生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学校建校初期最为困难的十多年间的事并未经历过。我想,就从我来学校报到说起吧。
1971年12月下旬,我带着报到证到兖州县城南八里路远的山东矿业学院地矿大队报到,地址是凉水井。我们沿着崎岖的田间小路向前走,拉着租来的装着行李的地排车,心里很纳闷,怎么大学里还有大队,凉水井究竟是个啥地方?一路打听,好不容易找到了学校,原来此时的山东矿业学院正值由济南下迁到山东各个矿区分散办学的时期,学校各个专业所在的系当时叫作专业大队,如采煤专业叫采煤大队,在肥城办学;地质专业、矿井建设专业叫地矿大队,与金属矿的采矿、选矿专业所在的采选大队同在兖州办学;矿业机械专业、电气自动化专业所在的机电大队在泰安办学。济南老校址教学区已经被当时的山东省煤管局征用,留下的一小部分为学校的留守处。按照原来的发展规划,当时莱芜矿区教学楼建成以后,采选大队要搬到那里办学,这样学校就办成了横跨大半个山东,以泰安为中心,东有莱芜、西有肥城、南有兖州、北有济南的五点布局。由于大部分教职工的家在济南,所以造成了大家长期在这个区间的铁路、公路上奔波,经常像打仗一样催促转移,缺仪器设备、教学用房、学生宿舍、教职工住房。这样的办学条件,困难之大,可想而知。我报到的地矿大队就是在兖州矿区所属凉水井村东面一片某地质大队废弃的临时工棚(简易平房)里办学。这种分散办学的局面一直持续到1974年夏天,才陆续将其他几处分散办学的专业集中到泰安。
自20世纪70年代初,直到80年代中后期,学校的综合办学条件一直没有得到明显改善。即便如此,老一代的教职工没有怨言,大家体谅国家和学校的实际困难,生活上艰苦一点,不怕,忍一忍、坚持一下就过去了。大家把精力集中到如何保证和提高教学质量、如何改善办学条件上。
记得在兖州时,住的是简易平房,墙体是薄薄的一层砖,房顶是简单的一层瓦,冬天室内和外面一样结冰,夏天则热得像蒸笼,中午躺在床上,房顶上被太阳晒得灼热的瓦把脸烤得火辣辣的。搬到泰安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教职工的生活条件依然没有得到明显改善。我作为双职工,居住在11平方米的一间平房内,书架放到桌子上。老母亲来了,我只能带着孩子到教研室去住。那时候,每家每户也就一个烧煤的小炉子,夏天放在不足两平方米的所谓厨房里,冬天则放在卧室里,取暖、做饭二合一。生活用煤实行定量供应,需要教职工自己用地排车去学校的煤场拉。那时候我算是年轻教师,几个年轻人一起定期借一辆地排车,将全教研室每户双职工家的煤送到家里。当时大家的关系都很密切,互帮互助的气氛很好,谁家有什么困难,大家都会主动去帮忙。煤是有了,但点炉子的木材没有,学校也不能解决,教职工只好自力更生,自己想办法。有的到泰山上去拣松球,有的去割山枣。后来有了罐装煤气,由于供不应求,学校规定,只有1966年以前参加工作的教职工才有资格排队轮流领取,而我这个工龄从1969年算起的青年教师自然也就没有份儿了。直到20世纪80年代后期通管道煤气之前,我也没有获得用煤气罐的资格。其实这样的生活条件在当时谁也没有感到艰苦,大家都习以为常,没有任何抱怨。相反倒是同志们之间互相帮助,如同一个大家庭。入冬之前各家各户购买、储存大米、大葱、大白菜的场面十分感人,年轻的帮助年老的,男职工帮助女职工,大人孩子齐上阵,为了生活不得不辛勤地忙碌。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有点乐在其中的感觉。因为大家多来自农村,一是体谅国家暂时的困难;二是和自己老家的农民相比,已经很知足了。
克服生活上的困难,靠的是教职工艰苦奋斗的精神。大家心里想得更多的是如何搞好教学、实验和实习,如何提高人才培养质量,如何使本学科得到较快的发展和提高。
就在教职工生活条件十分艰苦的20世纪70年代,学校的教学条件同样也是难以想象的困难。从师资、实验设备到教学用房等,均远远不能满足教学的需要。就拿我所在的地质学科来说,除了几位为其他专业开设煤矿地质课程的老师外,基本上是白手起家。地质专业办起来了,学生招进来了,师资不足怎么办?学校当机立断,抓紧从山东省地质局和青海、新疆、甘肃等省的地质队,调入一批专业基础扎实、实践经验丰富的老地质工作者,充实到教师队伍中来;此外又从正在接受实践锻炼的、“文化大革命”前入学的地质院校最后两届毕业生中,选拔一部分新生力量,我和其他几位山东海洋学院地质系的同学,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进入山东矿业学院的。众所周知,地质专业是一个实践性很强的专业,多门课程的实验、实习所占的比重都比较大。因此,实验、实习条件对教学质量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然而当时的实验室缺仪器、少标本,没有教学模型和挂图。怎么办?自己动手,自力更生。全体教师按照教研室的教学分工,没有挂图自己画,或者让有绘画特长的学生画,急缺的仪器设备抓紧订购,标本不足更是调动每位教师的积极性,所有的野外实习都必须带着采集标本的任务。教研室还派出多位教师到老的地质院校去学习、取经并争取支援,分赴全国各地地质学科传统的实习点、矿山、标准地质剖面等采集矿床、岩石、矿物和古生物标本。
我于1974年根据学校的安排,去当时全国著名的三所地质院校中的两所—长春地质学院和成都地质学院进修。一年的进修任务很明确,回校立即开设古生物学、地史学两门课程,连同实验课累计达120个学时以上,而且要解决两门课的实习标本问题。开课没有问题,我有充分的信心完成好课堂教学任务,通过自己进修时的刻苦学习、收集教学资料,边进修边备课,完全有把握将课堂教学搞好。但困难的是如何解决实习标本问题,尤其是古生物学的实习标本,更是难上加难。因为各个古生物门类的实习标本,不但需要有代表性的标准化石,保存要完整,特征要清晰,而且每一种都需要至少六套,才能满足分组教学的需要。要知道,能够符合学生上实验课条件的标本是很不容易碰到的,没有多年的积累,很难开出高质量的实验课。重任在肩,时间紧迫,我只能加倍努力。进修的学校对我很信任,为了方便我随时到实验室、标本库看标本,他们把钥匙给了我,除上课外,其余时间我全部都在标本库里,大量精美绝伦、栩栩如生,来自国内外各个门类、各种类型的化石标本,令我欣喜若狂、大开眼界。我发现,实验教学所需要的几百种标本,数量均比较多,每一种都不下几十个甚至更多。因此,我在如饥似渴地学习、观看的同时,按照我将要开课的需要,将每一种化石选出6~8个包装好放置起来,连同标本、薄片,总计近2000件。我多次向地史古生物教研室的老师说明我的进修任务,以及希望支援我们一些化石标本的愿望,老师们看到我学习如此刻苦,都很同情我,愿意帮助我,经过他们向教研室主任争取,由教研室打报告经地勘系批准,无偿赠送给我校全套教学实验标本,这意味着我回校以后就可以开出教学大纲所要求的古生物学的所有实验。
进修结束,我带着丰收的喜悦回到山东矿院。加之后来又和其他老师奔赴山西、云南、贵州、辽宁等地有针对性地采集,更是对化石标本进行了充分的补充。在采集化石的过程中,我们经历了不少困难和艰苦,但也有着很多的趣事。尤其是在长江三峡两岸采集多门类化石的20多天,我终生难忘。那是1979年秋天,我和另一位当时已经50多岁的老师一起,住在大山深处供销社小店的木板阁楼上,房间之间上面都是通着的,夜里像小猫一般大小的老鼠窜来窜去,吓得我们久久不敢入睡。白天一早出发,沿着出露良好的地质剖面采集标本。我们知道三峡东部地区的古生代地质剖面发育完整,出露条件好,化石种类多、保存好,我们正是奔着这一点去的。但万万没有想到,地层中的化石达到如此丰富的程度,数量之多、保存之好,简直闻所未闻。岩层层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化石,低洼之处则是经雨水冲刷而聚集在一起的、一堆一堆的珊瑚类、腕足类、头足类化石。我们犹如身处化石宝库之中,完全忘记了疲劳,每天都是背着几十斤重的标本,返程要走十几里山路。有时我们需要租一艘小船,在长江中靠近岸边划到峭壁下边的岩洞里,采集特殊门类的化石。要说苦,那是真够苦的,天天出野外,而且有时还有危险,有几次遇上大暴雨,我们正走在山梁上,电闪雷鸣,无处躲避。为防雷击,我们把所有带金属的东西,如罗盘、地质锤、腰带等统统扔到远处,身子贴近地皮趴下。还有一次,我们在返程的小路上行走,忽然前方七八米处有一条碗口粗的大蛇在草丛中直立起身子探听动静,事发突然,吓得我们魂飞魄散,走在前面的彭老师大叫一声“我的妈呀”,跳到了两米多高的陡崖下面;我们则吓得大气不敢出,足足等了半个多小时,才小心翼翼地绕道走了过去。38年过去了,那种又惊、又怕、又好笑的狼狈场面至今记忆犹新。这一次采集标本历时一个多月,采集标本20多箱,这些标本陆陆续续补充到学生的实验台上。
这些仅仅是我个人的一些经历。其实,我所看到的我们这个学科其他老师同样也是想尽各种办法,解决专业教学上的种种困难,尤其是吕鹏菊老师提到的“七八条枪办专业”(见《科大故事①》)的那七八位老师,他们是山东矿业学院地质学科的奠基者,我们仅仅是跟随其后并肩战斗的创业者、建设者。
三十几年后,地质学科拥有“地质资源与地质工程”一级学科博士后科研流动站、1个博士学位授权一级学科、4个博士学位授权二级学科、2个硕士学位授权一级学科、10个硕士学位授权二级学科,学生培养质量受到社会的好评,地质专业培养的学生成为江南(中国)校友中的第一位中国科学院院士……学科之所以能取得如此快速的发展,一方面与老一辈地质学科教师奠定的坚实基础有关,另一方面更与他们传承下来的艰苦奋斗的精神密切相关。我们、我们的学生、我们的学生的学生,以及多年来从各地质院校引进的一茬又一茬的优秀毕业生,大家相聚在江南(中国)地球科学与工程学院,融为一体,共同奋斗,坚守并传承着艰苦奋斗、努力拼搏这一宝贵的精神财富。我们有理由相信,科大的明天会更美好,地质学科的明天会更美好。
选自《科大故事②》(2018年12月出版)(讲述:王明镇 整理:田静 李之鹏)